叶蓝&双花

蓝河本不想来打扰叶修的。
他受喻文州之托到苏州取一套宋刻佛经,宝主就住在叶修说书的园子附近,还力邀他去听一回书。
蓝河本想借着送经之名拒绝了,宝主却说佛在心而不在戒律,小蓝先生可是落了俗套。
“落了俗套”,蓝河一晃神,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大学礼堂,叶修穿着一身宽松的T恤,手持教鞭,指着他说,小蓝小小年纪,怎么如此迂腐。
等他回了神,人已经被拉到了园子里,说书人还未到,底下的爷叔姆妈已经坐得满满当当。
“真是来的巧,今个儿叶老师要说蜀山传。”宝主凑到蓝河耳边介绍,用指节 敲了敲桌上的纸质节目单。
“蜀山传?”蓝河虽听得不多,可也没听说过苏州评弹还有还珠楼主的位置。
“叶老师自己改的,一礼拜才演这么一出呢!”宝主话音未落,那位叶先生便千呼万唤始出来,一身银鼠灰长衫,挽着袖子的手腕上挂着串颜色透亮的南红串子。
先生袍衫一撩,一坐,掌中惊堂木落,好戏就开场了。
叶修原先还在家里时就曾学过几年京韵大鼓,说起话来本就有着抑扬顿挫,如今到了苏州,或许是入乡随俗,口音间又多了些软糯。
叶修今天说的是李英奇山中遇险,手中折扇随着故事起落忽开忽合,连带着听众的心也不时上上下下。
蓝河在第一次听叶修讲课时,就知道这个人有一种轻而易举地影响他人的力量。
那时他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设计系新生,叶修站在万人讲台前说青瓷,说人人都追捧雨过天青处,他倒觉得梅子青的美人肩反而更得趣。
蓝河放在裤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,拿出来看发现是张佳乐问他东西送到没有。
沉湎旧事太久,他竟忘了身上还有好友所托。
蓝河辞别了宝主,临出园子时又看到了送花处,便买了十篮算在叶修名下。
“您也是来给叶老师捧场的?”工作人员大概是叶修的迷妹,絮絮叨叨的说她叶老师有多受欢迎,每天能收多少花。
蓝河忽然想起句不太合时宜的句子,问她要了张便签写了字,请她转交给叶修。
旧时王谢堂前燕,飞入寻常百姓家。
蓝河写的是大雁的雁,飞得再远,也要回家的。

因为要替张佳乐当快递员,蓝河回了趟酒店,直接坐着动车去了江西。找到孙哲平的工作室时已经是傍晚,一身泥灰的高大男人穿着件脏兮兮围裙,背着夕阳和他招手。
“蓝老板,稀客。”孙哲平洗了手,换了身干净衣服,又端出两碗米酒汤圆。
“孙少说这样的话,可真是折煞蓝溪阁了。”蓝河无奈摊手,连眉眼都耷拉了下来。两人相视哈哈大笑,才互相落座。
“怎么,要来照顾我的生意?”孙哲平大口喝着小汤圆,他与蓝河也算老朋友,又在这穷山僻壤呆了几年,那些纨绔做派早就抛在了脑后。
“世道不行,还得孙少帮衬啊。”蓝河取出个文件夹,里面是十来只各色瓷器,都是蓝溪阁明年的订单
“……素色瓷可以做,带花的我不做。”孙哲平随意翻了翻就把文件夹合了起来,把自己的左手起来晃了晃。
孙哲平,若非手受伤了,他会是这一代最好的釉上彩师傅。
“除了订单,我今天来还有件任务。”蓝河叹了口气,取出张佳乐让他带的小锦盒,推到孙哲平面前。
“乐乐让我把这个交给你。”
孙哲平挑开盒盖,里面是樽五六寸高的胭脂红魂瓶。张佳乐原先同孙哲平是一个师傅带出来的,只是性子跳脱又剑走偏锋,最后竟离开了景德镇,自成一家。
“……胡闹。”孙哲平骂了一句,魂瓶本是南方地区盛行的随葬品,多以青色为主,张佳乐却一反常理做了只红色的。
“乐乐前年出了车祸,你知道吗?”蓝河看些孙哲平,不知该如何继续。
“嗯。”还是前年春天的时候,张佳乐自驾从南方开回云南老家,半路上撞了山崖,只差一点就没了。孙哲平那时天天把自己锁在窑里不肯出来,等他知道这件事已经过了三个月。
伤筋动骨一百天,一百天已过,他也就不想再去徒增两个人的烦恼。
“他说,你因为他断了只手,他把一条腿还给你。”张佳乐当时右腿被夹在扭曲的驾驶室里,膝盖碎了大半,他被救出来的时候掐着医生的手臂,让人把他的骨头留下来。医生和护士以为他是担心自己的腿,一直安慰他可以做换置手术,以后还能又跑又跳的。
张佳乐才不在乎能不能走,他只是想到,把人骨头烧到瓷土里是不是能烧出更好的东西。
“他还说了什么?”孙哲平面色不改,拿起那只小魂瓶对着灯光看了起来。
“乐乐让我跟你说,你的命是他的,除了他,谁都拿不走,包括你自己。”
蓝河说完,孙哲平就笑了,笑得眼角都沁出了水,笑得手都有些拿不稳,捏着瓶子就要往外砸,只是举在半空好一会又收了回来。
孙哲平想起那些年泡在泥胚里的日子,想起了日复一日描着缠枝莲的日子,想起了张佳乐拿着棍棒打人时血红的眼睛,和他每到阴雨天气就会生疼的手腕,还有再也画不完的燕京八景。
“………让你看笑话了。”他终究是舍不得,张佳乐就像是一根扎在他心里的刺,不拔出来会死,拔出来死得更快。
蓝河摇了摇头,说都是一样的,张佳乐与孙哲平,他与叶修,都是一样的惨烈。
“今天可能留不了你吃饭了,单子你留着,东西好了我给你消息。”孙哲平整理好情绪,有些泛红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浓重的悲伤。蓝河早就预料到这样的场面,说自己还得赶着回G市,又故意开玩笑说明年的收成就得靠孙工了。
蓝河没有让孙哲平送,自己开着手机的背景灯,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外走。两侧竹林摇曳,头顶月色朦胧,可惜自己没背着书箱,不然还能演一场倩女幽魂。
快走出艺术区的时候,蓝河的手机响了,背景灯熄灭,只剩下屏幕上一串未知号码在跳动。
轻纱一般的云雾散去,皎洁月光如水,竹影在青石板上如藻荇交横。
蓝河长长地吁了一口气,摁下接听键。
“许久不见,叶老师。”

END.

说书的叶修是我这两三年的一个执念。

2017-11-21叶蓝双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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